今年9月初，法国海军在距离法国海岸数英里的地方扣押了一艘大型油轮，而该船涉嫌隶属当前所谓的“俄罗斯影子舰队”。这艘油轮并未悬挂明确的旗帜，其船名与电子信号显示的内容也并不一致，其官方文件看起来更像是一幅法律拼图，而非一份正式的海事记录。

其船长与两名船员被带到位于法国布雷斯特市的一个调查中心，罪名是拒绝服从命令并且未能披露船籍。他们在后来被释放，并要求他们在明年2月出庭。

路透社和《世界报》报道的这则消息看似是技术性的，但实际上，其核心反映了国际经济结构的深刻转变。

大国实施的经济制裁不再像计划中那样关闭海上航线。相反，它助长了一种利用法律和海事漏洞的平行经济的诞生，而这类经济由那些能够像更换衣服那样改变船旗颜色的国家和网络运营。

船旗与身份

在国际法中，船旗代表船舶在法律上受其管辖的国家的身份，即其国籍。船旗决定了安全法规、保险、税收以及船长在法庭上的义务。

然而，随着过去20年内经济制裁的升级，船旗已经成为一种可以在几天内以几百美元兑换的商品。这被称为“方便旗”或者“幽灵旗”，即船舶在其真正船主所在国以外的国家注册，以获得法律、税收或监管方面的优势。

法国海事专家让-玛丽·庞坦在英国皇家联合服务研究所网站发表的一篇分析文章中指出，在利比里亚、巴拿马或马绍尔群岛，船主可以更改其船旗、船名、注册港口，甚至无线电呼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船舶的原始身份或固定号码。

这篇报告指出：“更换船旗不再是一个官僚程序，而是一种经济策略。如今，一艘船只可以通过电子媒介，实现早上在利比里亚注册，而晚上在巴拿马注册，最快只需要五分钟。”这种频繁的更换被检查人员称为“跳旗”，而这正是幽灵船赖以生存的本质。

该网站还补充道，对货船实施制裁会促使其更改所有文件，例如成立一家名称不同的新公司，将船舶注册到不同的旗帜下，并通过海上转运更改货物文件。其结果就是：“同一艘船和同一批船员，但其法律文件却几乎无法证明其与受制裁实体的关联”。

当追踪系统失灵

从技术上来讲，船舶使用电子或自动追踪系统，实时播报其位置、速度和目的地。然而，该系统可以通过所谓的“电子伪装”技术被禁用或被操纵信号，即船舶关闭设备，并重新广播一个显示其位于不同位置的虚假信号。

今年7月，一份报告显示，全球近12%的油轮运输经历了神秘的传输中断——这一比例自2021年以来增长了两倍。

另一种方法是将货物从一艘船只转移到另一艘远离港口的海上船舶上，即所谓的“船对船转运”。这一过程通过开具新的发票来重新命名货物，并赋予这批石油不同的国籍。

美国杂志《外交政策》发表的一篇报告，将这种技术称为“在法律聚光灯下运作的夜间经济”。

俄罗斯影子舰队

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俄罗斯无视西方制裁，迅速建立了一个平行的物流系统来出口其石油。在仅仅一年时间内，俄罗斯中介公司就从全球航运市场购买了超过300艘以虚假名称和不同旗帜注册的旧油轮。

各国政府、保险公司和港口追踪影子舰队的主要参考机构、专门分析全球海事和商业数据的英国公司劳氏情报（Lloyd’s List Intelligence）称，“这支非官方船队运输着俄罗斯约40%的石油出口，其集中化策略之一就是不断更换船旗。”

一艘船只有时会在6个月内以不同的时间间隔更换3次船旗。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每次临时更换都会在法律记录中留下一个空白，以使船只能够航行，而无需被中央系统绑定至特定国家。

一些欧洲媒体——例如德国《明镜周刊》和法国《世界报》——认为这种现象“对欧盟构成了战略挑战”，这不仅是因为它能让俄罗斯石油留在市场上，还因为它创造了一个平行经济，并削弱了欧洲保险体系本身。

主导该行业的英国和斯堪的纳维亚保险公司拒绝为受制裁船只提供保险，但亚洲和中东的经纪人会提供价格更高的替代方案，从而使得这一过程尽管存在风险，但却仍能盈利。

从经济到安全

海事安全专家弗朗索瓦·海因在《世界报》上发表的一篇分析文章中警告称，不要将走私与情报混为一谈。他还指出，在法律监管范围之外航行的船只有时会沿着海底互联网电缆或者天然气管道航行。因此，任何身份不明的油轮都可能成为潜在目标，因为它可能携带监视设备或破坏工具。

最近发生在法国的事件加剧了这些担忧——当时这艘油轮正在穿过海底通信电缆附近的敏感通道。

这场据信针对西方数字基础设施的混合战争最近在波罗的海和大西洋愈演愈烈，类似事件还涉及疑似俄罗斯或中国的船只。

2024年，瑞典和芬兰之间的电缆被切断，而当时中国船只“伊鹏3号”恰好在该地区航行。去年12月，芬兰湾的电力和通信电缆也遭到破坏，一艘来自俄罗斯“影子舰队”的油轮被指责是该事件的罪魁祸首。

据西方消息人士称，在2025年，俄罗斯“燕塔尔”号舰艇被发现沿着北约海底电缆路线航行，从而引发了人们对其实施间谍和破坏活动的担忧。

经济和安全之间的这种重叠赋予了影子舰队所具有的明显的情报主导性。北约最高海军官员在今年7月发布的一项声明中宣布，这些舰艇是战略安全任务的一部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执行海关管制任务。

法律欺诈

法国扣押涉案船只以及随后的诉讼程序清楚地表明了道德信念与法律证据之间的差距。检方以缺乏走私物证为由释放了该船船长，却又以法律身份缺陷为由将其定罪。这凸显了行政违法行为与经济犯罪之间界限的脆弱性——后者需要多个国家的多个司法机构来协调证明。

一位专门处理海外案件的律师证实，“船只被扣押，但除非证明船长知晓其违法行为，否则将不会被定罪。”正是这一点使得影子经济网络颇具韧性，能够适应法律规定，而不会违反法律。

这些海上行动的背后是一个一体化的金融体系，它可以与世界各地的银行进行交易，而无需通过美国或欧洲的金融体系。

例如，伊朗和委内瑞拉就曾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以石油换取货物。这使得对任何国家实施的国际制裁都难以将其经济与世界隔离开来。相反，制裁迫使这些国家发展规避制裁的手段，建立日益独立的银行结构，甚至连最大的经济体都会为此感到恐惧。

美国专家马克·沃尔夫在《外交事务》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我们正在见证一个平行的灰色金融体系的诞生，它虽然并非完全违法，但却使制裁失去了意义。”

在法律与影子法律之间

国际体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双重标准，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的制裁经验就证实了这一点。一方面，存在一个宣称透明的官方体系，而另一方面，还存在另一个在灰色地带运作的体系。

前者受制于银行体系和保险公司，而后者则受制于不向任何人负责的跨国网络。这使得旨在遏制违规国家的制裁成为了发展替代金融体系和技术创新的催化剂。

如今，市场更关注的是价格而非石油的来源。如果石油产自俄罗斯油田，在印度设施完成提炼，并从非洲运输，那么，由谁来决定这桶石油的真实国籍？关于这个问题，能源专家、牛津大学教授亚历山大·布维尔回答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桶石油失去了经济身份，并成为了一个无国籍实体。”

存在解决方案吗？

西方各国政府开始意识到，这场斗争不再仅仅是国家之间的斗争，而是平行经济体系之间的斗争。欧盟成立了与保险公司合作的海事金融监管机构，以监控那些以可疑频率更换船旗的船舶。

美国财政部还发起了一项运动，将为受制裁船舶提供注册和融资服务的中介机构定罪。

然而，这些措施面临一个结构性困境：市场本身需要这些影子舰队来维持稳定的供应。没有它们，能源价格就会飙升，供应链就会瘫痪，正如《经济学人》指出的那样，“影子舰队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敌人和肮脏的必需品”。

法国当局扣押的油轮并非孤立事件。相反，这是一个基于合法隐匿的新型全球经济的一部分，在这个经济下，市场和全球化已经从透明转向伪装。

这就让我们面临这样一个现实：没有任何一个金融体系能够监管悬挂多国旗帜和不断变化的身份的贸易，而旨在惩戒的制裁创造了新的、更具韧性的经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