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塔吉克斯坦人穆罕默德(化名)首次出国，以飞往俄罗斯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

与家乡截然不同，圣彼得堡拥有完美的电网、雄伟的皇宫和“极昼”——靠近北极圈的地区在夏末会失去黑夜。

穆罕默德来自杜尚别——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亚地区最贫穷的国家塔吉克斯坦的首都，那里阳光充沛、人口稠密。

他把这次旅行视为增加收入和带回侨汇的一种方式，就像每年前往俄罗斯或长期居住在俄罗斯的数百万中亚经济移民那样。

他免签证进入了俄罗斯，每月支付6000卢布（约合74美元）以办理可续签的工作许可，他与其他6人合租一套简陋的公寓，并在一个小吃摊内打工。

但在抵达的几个月后，他精心打造的生活却破灭了。

他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由于忘记支付工作许可证的费用，他被警察围捕并遭到殴打，甚至不给饭吃。在拘留期间，俄罗斯军官强迫他参军。

他说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服兵役。

他前往乌克兰，与俄罗斯军队以及莫斯科方面的外国武装人员并肩作战。

然而，在今年早些时候，乌克兰军队俘虏了他。现在，他是一名战俘。

乌克兰军方罕见地允许半岛电视台采访穆罕默德——他是数十名中亚战俘之一。半岛电视台记者并未看到穆罕默德在胁迫下讲话，但采访是在靠近前线的一个城镇的监狱里进行的，同时有一名军官在场。

出于安全考虑，半岛电视台隐瞒了穆罕默德的身份。

根据国际法，战俘必须得到人道待遇。

然而，几名在乌克兰接受采访并随后被交换的前战俘因“传播虚假新闻”而被判入狱。基辅和莫斯科还互相指责对方虐待、折磨和处决战俘。其中部分指控已被社交媒体发布的恐怖视频证实。

穆罕默德在采访中对俄罗斯表示痛心。除了指控警方暴行外，他还声称在军事训练中心目睹了反穆斯林歧视。

自2022年初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和乌克兰已交换了数千名战俘。目前尚无关于双方各自关押战俘人数的官方数据。穆罕默德表示，他希望自己不会被遣送回俄罗斯，而是被允许加入乌克兰一方作战。

在俄乌战争的背景之下，这种说法似乎并不陌生。今年7月，俄罗斯议员维克托·沃多拉茨基表示，一些乌克兰战俘拒绝回国，并希望为俄罗斯而战。一位活动人士在当时表示，“战俘们自愿同意这种事情的可能性非常小，甚至几乎不可能”。

穆罕默德表示，在回到俄罗斯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签署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兵役合同，签约奖金为160万卢布（19644美元），月薪为21万卢布（2580美元）。据称他被迫这样做。

军官们承诺他会在远离前线的地方担任“警卫”，并在6个月内获得俄罗斯护照。

他说，“他们欺骗了我。”

随后，他在俄罗斯西部接受了为期数周的训练。他表示，训练敷衍了事。他的AK-47突击步枪很旧，而且经常卡壳。

他说，“我的武器坏了，我发誓。这是真的。”

“克里姆林宫的征兵政策”

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被指控强行征召中亚移民，而且据称其手段严厉。

像穆罕默德一样，其他幸存下来讲述自己故事的人表示，他们被承诺提供高额薪水、远离前线的“安全”工作以及俄罗斯公民身份。

“这一切的背后是克里姆林宫的政策，即不择手段地招募兵员，避免俄罗斯人被强制征召”，总部位于伦敦的智库“中亚尽职调查”负责人阿利舍尔·伊尔哈莫夫这样告诉半岛电视台。

在训练中心内，数十名新兵睡在没有暖气的营房里，其中还有一些来自俄罗斯以外的国家的穆斯林，包括来自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阿塞拜疆的国民。

穆罕默德表示，其中有些人是自愿入伍的，但大多数人是被迫入伍的。

他声称，这些穆斯林不被允许做礼拜，每天都要遭受训练官的种族和宗教辱骂，据称训练官强迫他们剃掉胡须，并在营房内外打扫厕所。

他说，俄罗斯人的数量很少，而且仅限于自愿服役以换取总统赦免的囚犯。

俄罗斯方面否认对潜在招募者存在种族或宗教歧视，但强调已经获得或希望获得俄罗斯公民身份的经济移民有为新家园服务的“义务”。

2023年5月，俄罗斯最高检察官亚历山大·巴斯特雷金表示：“俄罗斯人在前线，而移民却在攻击我们的后方……如果他们是俄罗斯公民，拥有俄罗斯公民身份，请前往前线。如果你们不履行义务，那就回国吧。”

一年后，他表示强制征兵是“一个好现象，并导致移民开始慢慢离开俄罗斯”。

在训练结束后，穆罕默德被带到乌克兰东部一个战火纷飞的地区。他获得了一支突击步枪、一些弹匣和手榴弹。

他与另一名外国战士搭档，而后者告诉他，自己是自愿参战的，条件是获得俄罗斯护照。

“超小型突击队战术”

这两人似乎已经成为了俄罗斯新战略的一部分——该战略旨在派遣少量军人潜入乌克兰阵地，积聚人力和弹药，然后与乌克兰军队交战。

“这是一种超小型突击队战术；自春季以来，这种战术就已开始被使用，并从去年年底开始在某些地区使用”，德国不来梅大学的尼古拉·米特罗欣这样告诉半岛电视台，而他撰写了大量关于俄乌战争的分析报告。

他说：“这可以减少损失，尤其是在有树叶掩护部队的情况下，同时还能大幅增加消灭部队的手段近十倍。”

穆罕默德和其他军人的手机、证件和借记卡均被上级军官没收。

他们收到了一部廉价的智能手机，上面只有一个应用程序——Alpine Quest。这是一个地形测量程序，用户可以使用编码坐标四处移动，而无需网络和全球定位系统。

他们不知道指挥官要求他们前往的村庄和农场的名字，指挥官会通过无线电从远处通知他们，但他们始终不知道这些村庄和农场的名字和位置。

每天，他们都要分成几组步行数小时。其中一名士兵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有便携式干扰系统，可以瘫痪乌克兰的无人机。

他说他看到有几名俄罗斯士兵阵亡：“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胳膊。”

他们忍饥挨饿，艰难前行——无人机每天送来的口粮只有一小瓶水和两三块巧克力。

当穆罕默德看到一名重伤流血的俄罗斯士兵时，他的指挥官通过无线电警告他不要帮助他。

对穆罕默德来说，那一刻是一个令人痛心的启示——他的生命毫无意义，他也可能被留下来等死。

在激烈的战斗中，穆罕默德和他的同伴被命令躲藏在一个被大火烧毁的乌克兰废弃村庄内。

由于几天没有收到无人机送来的食物，他们翻遍了那里的厨房和地下室，却只找到一些意大利面——他们生吃了这些面条。

但乌克兰无人机却追踪到了他们。

“穆罕默德表达了为乌克兰服兵役的愿望”

穆罕默德声称，在服役期间，他没有开过枪，也没有扔过一枚手榴弹。但乌克兰人对此类说法持保留态度。

负责看管穆罕默德的乌克兰军官告诉半岛电视台，“自从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在我服役的这些年里，没有一名俄罗斯战俘承认自己杀害过乌克兰军人和平民。一个也没有”。

这位军官表示，穆罕默德“是一名俄罗斯突击队员，他在突袭顿涅茨克的乌克兰阵地时被捕”。

穆罕默德表示，他担心被乌克兰方面拘留，因为他听到传言称俄罗斯战俘遭受了酷刑和肢解。

他说，他受到的待遇比他预想的要好。

他说，“我发誓，他们给了我任何我想要的东西——随时都有香烟、食物、饮料。他们会说，‘拿着吧，小兄弟’。”

他还第一次给父亲打了电话：“我爸爸哭了一会儿，说：‘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他担心自己可能会被交换，因为根据人权组织和退伍军人的说法，俄罗斯无视国际规则而将战俘遣返回前线。

他说，“他们会把我送回战场，百分之百，直到我死去或失去一条胳膊或一条腿”。

他也不能返回塔吉克斯坦，因为加入其他国家的军队可能使他面临12年监禁。

负责监督和帮助战俘的乌克兰政府组织“我要活下去”（Hochu Jit）在今年4月表示，已经核实了931名年龄介于18岁至70岁之间、为俄罗斯作战的塔吉克斯坦国民的姓名。该组织表示，其中196人已经阵亡——他们在前线的预期寿命为140天，并且指出实际数字可能要“高得多”。

穆罕默德认为，他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加入乌克兰军队，获得乌克兰国籍，并带着家人离开塔吉克斯坦。

他说，“等战争结束了——如果战争结束了，我会告诉我在塔吉克斯坦的父亲：快点，卖掉房子，来乌克兰，在这里买一套房子。”

负责看管穆罕默德的乌克兰军官表示，他的入伍请求正受到考查。

自2022年以来，已有数十名俄罗斯战俘自愿为乌克兰作战，其中许多人加入了两支由俄罗斯国民组成的军事部队。

这位军官表示：“看到乌克兰军人对他的正常态度，并将其与俄罗斯人的态度进行比较，穆罕默德表达了为乌克兰军队服役的愿望，这样他就不必回到俄罗斯并遭受种族和民族歧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