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个闷热的午后，印度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玛玛塔·班纳吉在孟加拉湾沿岸的旅游小镇迪加，清扫了一条被烈日炙烤的道路，为一辆高耸的战车让路。

6月27日，数十台摄像机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并在电视上进行了广泛转播。这标志着该邦有史以来首个由政府主办的“战车节”（Rath Yatra）的开幕，该节日旨在庆祝一座庞大的寺庙建筑群的建成，该寺庙建筑群是为了供奉印度教神祇贾格纳特大神而建。

迪加神庙于 2018 年 12 月首次宣布，并于今年 5 月竣工。班纳吉和她领导的执政党草根国大党 (TMC) 将此神庙作为西孟加拉邦的替代神庙，以取代位于邻近奥里萨邦普里镇、距离约 350 公里（217 英里）、更受欢迎的贾格纳神庙。

普里的这座神庙建于12世纪，是印度教四大朝圣地之一，也是拥有800年历史的一年一度的战车节的举办地。这场为期一周的活动吸引了数万名信徒参加。为了启动这个节日，普里王国昔日统治者的后代会象征性地清扫战车之路，就像他们曾经掌权的祖先所做的那样。

在迪加，这项任务由班纳吉负责，她既不是皇帝的后裔，也不是牧师，这引发了人们的疑问：在印度政治上最具影响力的邦之一迪加选举下一届政府的前一年，建造这座寺庙是出于信仰还是出于政治目的。

此举意在对抗印度人民党？

西孟加拉邦人口超过9100万，是印度第四大人口邦。该邦近30%的人口是穆斯林。

几十年来，该邦一直是世界上执政时间最长的民选共产党政府所在地，直到2011年，精力充沛的班纳吉——她于1998年创立了中间派的“草根国大党”（TMC）——击败了左翼阵线联盟。

此后，由总理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信奉印度教的多数派印度人民党（BJP）成为TMC在西孟加拉邦的主要竞争对手。 2014年，也就是莫迪掌权的那一年，印度人民党仅赢得了两个议会席位，而去年，印度人民党赢得了西孟加拉邦42个席位中的12个。TMC则赢得了29个席位。

在2021年邦议会选举中，班纳吉领导的草根国大党及其盟友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292个席位中的216个，而印度人民党领导的联盟则赢得了77个。这也是左翼党和印度国民大会党（议会主要反对党）首次在一个他们曾经执政的邦未能赢得哪怕一个席位。

随着西孟加拉邦政治格局的变化，其参与者也随之变化。

近十年来，印度人民党及其意识形态母体——极右翼国民志愿服务团（RSS）一直利用罗摩诞辰节等印度教节日扩大其在该邦的影响力，经常组织大型游行，有时甚至挑衅性地穿过穆斯林人口众多的地区，参与者手持棍棒、刀剑和三叉戟。

印度人民党还多次指责草根国大党“姑息少数民族”，实质上是指责该党偏袒穆斯林的利益，而忽视印度教选民的利益。

TMC 似乎正在以同样的方式回应这种政治转变。在最近的集会中，其领导人高呼“贾格纳特万岁”（Jai Jagannath），以对抗印度人民党的“罗摩神万岁”（Jai Shri Ram）。对于印度数百万印度教徒来说，这句口号与其说是政治口号，不如说是针对穆斯林和其他少数群体的战争口号。

TMC 领导人阿鲁普·比斯瓦斯四月份在迪加表示，“现在没人会说‘罗摩神万岁’了。每个人都会说‘贾格纳特万岁’。”

对于政治学家拉纳比尔·萨马达尔来说，TMC 的寺庙政治证明，一场围绕印度教本身身份的斗争正在酝酿之中。

萨马达尔——加尔各答马哈尼尔班研究小组移民和强迫移民研究的杰出主席——表示，“如果你同意印度社会并非铁板一块，那么那些拒绝接受多数派版本的印度教徒自然会持有不同的理解。”

他认为，像玛玛塔·班纳吉这样的举动代表着更深层次的社会和文化竞争。“这不是简单的世俗主义与宗派主义的二元对立，”他说，“这是对‘印度教只有一种’这一观念的抗议。”

多年来，印度人民党的政治对手一直在努力应对该党创建印度教优先国家的愿景，以免被莫迪领导的政党置于守势，因为莫迪的政党将他们描绘成本质上反印度教的政党。

萨马达尔认为，迪加寺庙试图打破印度人民党的束缚。

“随着主流叙事愈发僵化，坚持单一的、与国家一致的印度教身份，印度教身份框架内也出现了反响，”他说，“这是一种对话，一种关于多元化的社会论证形式。”

“这也是一种权利的主张。它宣称‘我们也是印度教徒，但我们不会让你定义印度教是什么’。这些尝试旨在打破某些机构和团体长期以来声称代表所有印度教徒的垄断。正因如此，这一刻才意义非凡。”

西孟加拉邦不断变化的宗教格局

迪加神殿最初由政府引入，作为“文化中心”，很快演变成一座65米高（213英尺）的寺庙，占地8公顷（20英亩），耗资超过3000万美元。

草根国大党主席班纳吉在4月30日的落成典礼上说道，“这座寺庙将为该邦增添新的光彩。迪加将发展成为一个国际旅游胜地。这里将成为一片和谐之地。大海为迪加增添了独特的魅力。如果它成为朝圣之地，将会吸引更多游客，”她明年将寻求第四次连任首席部长。

但该项目遭遇了阻力。

今年早些时候，迪加神庙开放时，来自普里的印度人民党议员桑比特·帕特拉 (Sambit Patra) 宣称：“世界上只有一个贾格纳特神庙，它就在普里。” 梵语中，“dham”是神殿的意思。

6 月 27 日，印度人民党最杰出的孟加拉领导人苏文杜·阿迪卡里称这座寺庙是“旅游景点，而不是精神圣地”。

他表示，“普里神庙就一直是普里神庙。玛玛塔·班纳吉是个伪印度教徒。寺庙不能用政府资金建造。它是一个文化中心，而不是寺庙。不要误导西孟加拉邦人民。”

他辩称，独立后的印度的印度教寺庙都是用捐款建造的——包括印度北部城市阿约提亚的罗摩神庙，它建在16世纪巴布里清真寺的遗址上，而这座清真寺于1992年被印度教狂热分子拆毁。“印度教徒自费建造寺庙。罗摩神庙的建造没有使用任何政府资金。世界各地的印度教徒都为它提供了资金。”

普里神庙的祭司们也怒不可遏。神庙首席侍从巴巴尼·达斯·莫哈帕特拉（Bhabani Das Mohapatra）称迪加建筑群是“玛玛塔·班纳吉犯下的罪行”，并指责西孟加拉邦政府“傲慢地违反经文规范”。来自普里的高级侍从罗摩克里希纳·达斯·马哈帕特拉参加了迪加神庙的祝圣仪式，他被普里神庙当局停职。

“没人邀请我们”

对迪加神庙的批评并非仅限于政治对手和迪加神庙的代表。

6 月 27 日，数百人在安全路障后观看了圣殿祝圣仪式，当地一位 64 岁的退休政府雇员马尼克·萨卡尔 (Manik Sarkar) 表示，他感到很沮丧。

“所有费用都来自像我们这样的纳税人，”他告诉半岛电视台说，“但没人邀请我们。附近的公立医院甚至连合适的设备都没有，却要花费数百万卢比来点亮这座寺庙。”

另一位居民阿西玛·德维（Ashima Devi）说，她对每天的电费感到焦虑。“每晚几十万卢比，”她说，“这里的失业率已经很高了。成千上万的公立学校教师因为腐败而失业——他们可是公平地通过了考试。为什么政府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会怎么样？”

她指的是印度最高金融犯罪办公室执法局最近发现的一起价值 7000 万美元的公立学校招聘诈骗案，TMC 的前教育部长目前因该案被判入狱。

他说，人群中一位自称TMC支持者的男子插嘴道：“旅游业会发展。”

但萨卡尔反驳道：“（迪加的）所有酒店都是外来者开的。你说的有什么好处？”

“以寺庙为中心的政治”

历史学家塔帕蒂·古哈·塔库尔塔表示，政府参与寺庙建设应该被视为印度现代历程中一个更大弧线的一部分。

她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从现代世俗模式转变为以寺庙为中心的政治模式。”

印度独立后，政府积极支持古吉拉特邦索姆纳特寺庙的重建项目，并得到了瓦拉巴伊·帕特尔等领导人的支持——帕特尔因使用利诱和胁迫手段将 500 个土邦纳入印度联邦而受到赞誉。

但她指出，独立后的印度首任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反对国家支持索姆纳特寺庙的重建。

“他避而不谈。那一刻表明，即使在尼赫鲁式的国家愿景中，宗教也备受争议，”古哈·塔库尔塔对半岛电视台说，“那一刻具有象征意义。它表明，即使在印度世俗主义的黎明时期，宗教也从未完全脱离框架。”

纳瓦萨德·西迪基是印度世俗阵线（由反对派左翼团体和国大党组成的联盟）的唯一州议员，他称迪加神庙“模糊了治理与信仰的界限”。7月10日，他在加尔各答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没有工作。我们的年轻人正在外出。我们的学校正在摇摇欲坠。而我们却在建造大型神庙？”

古哈·塔库尔塔回忆起左翼政府执政34年来刻意将政教分离的现象。

古哈·塔库尔塔说道，“我们这一代是在宗教与国家之间防火墙下长大的，” 她对杜尔迦节（杜尔迦女神节的节日，也是西孟加拉邦最重要的年度节日）的研究，帮助该节日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称号。

当时，马克思主义文化精英甚至将杜尔迦节视为“opo-sankriti”（梵语，意为堕落的仪式），认为只能容忍。

这种情况在2011年班纳吉首次上台后发生了改变。

她表示，“从100美元的拨款，到现在1200美元，”指的是邦政府为杜尔迦节委员会提供的资金。“杜尔迦节现在成了邦级活动。而且这种模式正在推广。”

“我们正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上。我只能说这么多。”